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惊变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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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嵩分毫也不紧张,他也知道今夜这一仗已经满弓满弦,他胜券在握,也不需要紧张。他闲闲地起身整了整袍子,道,“腾蛇氏攻入王庭,济宾王护卫派兵来保护各位大人,今夜宫中陛下与东宫若是有什么不测,明日便是济宾王登基的大典——这一年来,半个朝廷都在说济宾王对王位有觊觎之心,世事无常,若此事当真言重,新君即位还要谢各位口舌上的功劳。”

这样的指鹿为马,操切之言,是可忍孰不可忍!

步安宜走出一步,“没有内贼哪里引得来外盗?济宾王这是想亡了高辛氏的江山么?”

没有人想到此时这位年轻的官员敢说话。

齐嵩阴冷一笑:“步大人有什么赐教吗?”

步安宜道:“这屋子里的不曾在背后言人是非的大有人在,齐大人少来一篙子打倒一船人!您刚刚说了那么多,不过是为了你们宫变谋逆拖延时间,将我们软禁于此!事到如今,还惺惺作态什么?”

啪嚓一声,齐嵩手中的茶盏落地!

步安宜话音未落,下一秒,棉布帘被人冲开了,一连几个披坚执锐的兵士冲了进来!

一面是手无寸铁的朝堂重臣,一面是披甲带刀的叛逆之臣,刀锋相对,哪里还有冷静!

朝臣目露惊恐,满脸的汗雨立刻落了下来,惊慌道:“好说话,好说话!齐大人这是做什么?”

“诸位不要怕他!”

步安宜咬着牙,胸中一阵气血翻涌,他知道,一场祸极天衍朝命脉的宫变就在肘腋之间,这一步若是退了,便是彻底的退了。

他怒视着齐嵩,大声道:“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,还想颠倒黑白,当这里没有王法公道了吗?!”

这振聋发聩的一喝,锵啷一声,立刻有人弹剑而出!

齐大人没有想到真的让他碰到了一个硬骨头,一时声音更柔和、更瘆人了,他笑着说,“既然步部堂对老夫如此不齿,那请吧!您是重臣直臣,外面刀枪无眼,看看您七尺血勇之躯要如何力挽狂澜?”

生死之决,步安宜猛地迟疑。

可那迟疑让他愣了一下,很快,他就咬牙压下了所有的犹疑,梗着脖子道,“你当我怕了不成?”

那一瞬间,所有朝臣看他的目光都闪出了光芒。

只见步安宜挺直了身子,昂首道,“今日若血溅王庭,就当是以身殉国!我之后,还有我身后还有这十二位朝臣,齐嵩,你不要以为济宾王可以只手遮天,明日十三具重臣横尸金殿,你看济宾王还敢不敢欺世说这是腾蛇氏之祸!”

说着,他慷慨转身,朝着剑指他的士兵们大吼一声,“谁敢拦我?!”

·

出人意表的,站成人壁的士兵被他气势所迫,当真后退了一小步!

步安宜狠狠地喘出一口气,白刃在前,他努力地挺直了身子,而同时,整间屋子的臣子也都下意识地挺起了身子!紧接着,几个刚刚还瘫坐在椅子上的慢慢站了起来,看着步安宜的眼神里闪出热切的光来!

徐参将挡在他们面前,眼见着这群手无缚鸡力的臣子们一时露出了同赴大难的神态,刹那间,竟有拼死的决然!而步安宜受此鼓舞,豪赌一般,以肉身又逼上前一步!

下一刻,许参将再不敢迟疑,挺剑上前,狠狠地斩向了步安宜的面目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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猩红的血猛地喷涌出来!

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,恐惧宛如破闸之水,一时镇住了所有人!文臣呆愣着,只见许参将一剑劈下,直从步安宜的脸直接划开了他的胸口,且一间劈开意由不足,那凶手手挽剑花竟狠狠一抖!所有人都傻住了,鲜血飞溅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有着异样的温热,浓郁的血腥气立刻在这放温暖的值房里蔓延开来!

步安宜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睛仰面倒下,无数臣子应激着节节后退,只有离他最近的公良柳老大人忍痛惊呼着将他狠狠搀住!此时的步安宜已经不能看了,他的脸色涨得通红,两只眼珠鼓得好像要脱出眼眶来,整张嘴被豁开,四瓣嘴唇里汩汩地冒出血水来,他七尺的大个子僵直着,只有双腿还在踢蹬挣扎,带着他的身子一下一下地抽搐!

“你们杀了他!”

一人嘶声大喊,“你们竟敢擅杀内阁重臣?!”

像是为了呼应这绝望的一声嘶喊,这一次,王庭之外,真真切切地响起了尖叫喊杀声!那声音如此之强,如此之烈,如此之惨烈绝望,尖利得仿佛要将这苍天喊亮!

齐大人和值房里的兵士全都沉默了。

几息间,步安宜已经不挣扎了,齐嵩垂着眼看了他片刻,轻轻叹了口气,从怀中掏出一沓名刺出来,像是最后的好言相劝,他温声道,“同僚数年,齐嵩也希望各位可以保全……今日是天衍十四年的最后一日,按惯例,新的年号都是要在下一年的元日定的,各位都是饱读之士,不如帮着新帝想一想罢……”说着,他也不再停留,摆着手让士兵抬起步安宜的尸身走出了值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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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次,许参将带领着所有士兵都退了出去,无声而有礼地守在在值房外,整个值房像是骤然空了一半般,只留着地面上一滩黑色的液体和臣子袍服上的满身槊血,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。

那一夜,王庭殿宇的木材噼里啪啦地燃烧着,巍巍的台阶上涂满了烈火与鲜血。没有人再强迫限制他们了,可是这一次,没有人再挣扎。

后来有内宫的太监踉踉跄跄地跑来求援,那人头顶着不知哪个禁军头上抢来的头盔,穿过刀枪箭雨跪倒在值房门口,以头抢地,一遍一遍地说着,“求见公良柳老大人,救、救驾!救驾啊……”

公良柳典神京武事,禁军之外有神京营卫的调度之权。想那小内监大概也是得了托付,之后一路狂奔而来,可他奔到值房门口,两腿一软彻底没了力气,只能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。守卫的士兵难得好心地挑开了棉布帘,说了句,“要说自己去请,自己禀报!”

小内监听了他的话,也不管瘫软在地上,仍用尽了全力狼狈不堪地往前爬,在门槛半尺时,奋力地抬起头,目光祈求地投向值房之中——

而值房里,包括公良柳老大人在,谁都看见了那个狼狈不堪的内监,谁也都听见了他声嘶力竭的求助,但里面的大人们都装着没看见他一样,没有一个人说话,没有一个人回应他。大人们四五个人一堆儿地伏在一桌案上,几支笔,一方墨,掩着一簇烛光,沉默地执着笔正在屋子里联名写下名刺,而名刺的主题无非四个字:效忠新主。

小内监的声音又细又冷,却还在嘶声说着,“公良大人在吗?公良大人在吗?谁能去温室殿支援?谁可以支援?叛军已经打到了第二门,子升公公瘸着腿还挡在叛军前面……你们谁能调兵去支援,谁能去支援……”

他魔障了一般,几句话颠来倒去地说着,后来说着说着,忽然就说不下去,夜风啸厉如刀,他万般的委屈猛然化作了一声号啕!而大臣们颤抖着一双手,在那越发的急迫的哭号中,越发急迫地去抢笔墨纸砚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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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当时辛襄冲进宫廷见到的这样惨烈的一幕。

内阁的值房洞开着,里面灯火通明,一朝朱衣绶带的重臣忙着投效新主,一列乌青铠甲的守卫冷漠立于门外两旁,唯有门前一介瘦小的灰衣内监拜伏在地,迎着灯光于身后拖出长长的阴影,双手撑门框,放声大哭。

“我没有骗你。”齐二被辛襄牢牢地拿捏着要害,见此一幕,也轻声道,“放弃吧,没有人站在你这边,你现在去要公良大人的私印,且要不到。我父亲如今去了温室殿,王爷面前,你当真以为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人质能起到什么效果吗?”

手下喉结理直气壮地颤动着,辛襄眼珠麻木地转了一下。

他们此时站在庑房的阴影僻静处,他扯着齐二,情不自禁地就后退了一步。这一幕太荒诞了,这一哭也太悲切了,天地倒悬中,他只感觉这百年的宫廷都要在那个小内监的号哭声中倒塌!

他松懈了手指,掉头就往回走,连进值房的勇气都没有。

而就在此时,庑房里忽然传来一声激烈的挣扎响动,地面滑溜,似乎有人撞倒了什么东西,紧接着,桌椅高几狠狠地摇晃着被扑倒,发出了一记巨大的噪声!

·

“乱臣贼子剑指王庭,为人臣子理应尽君臣之义……”

宛如无声之处的一道惊雷,辛襄倏地停住了脚步。

那人并不知道外间还有辛襄,只听他低哑着声音,继续向值房里的三公九卿问道:“内宫求援在前,各位大人如此袖手,就不羞愧吗?”
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那是个全然陌生的声音,低沉嘶哑却也沉静有力,令人无需去看也能猜想得出,这该是怎样稳如磐石的一个人,镣铐缠身仍能面不改色、端坐如山。

“……呵,为人臣子……”

那人话虽不重,值房里的大人们却像是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,步安宜的死没有激起他们的血性,只让他们尽皆胆寒,此时赵捷居然停下笔,红着眼睛回了他,“你多大的官?满朝多少大臣?也轮到你讲?”

“我不是什么官。无名无姓之人,不过是行走御前的小小禁卫而已。”

形势比人强,在所有人都明哲保身的时候,这人居然还敢说话。

只听那人也不和他们纠缠,只急切道,“各位大人各有难处,邹吾自知卑小,不敢妄言,但我身为禁军直辖帝王,勤王护卫乃应尽之责,现在被绑在这里行动不能,还请各位大人救我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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