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戈尔贡河,甲板宽阔的装甲货舰“纳比尔”号上,船长纳比尔扳动了一根铁灰色的拉杆,机械运转的轰鸣声和震颤从他脚下传来,澎湃的动力推动着这艘力大无穷的机械船缓缓加速,在前方开阔的河面上,数艘和纳比尔号相似的船舰同样升起了各自的魔能翼板,散发着微光的魔力尘雾在整个河面上缓缓飘散。
机械长的声音从旁边的铜管中传来:“机械舱运转正常,船长!”
蕴含着充足水汽的风迎面吹来,塞西尔的旗帜在纳比尔号的船首上迎风飘扬,人过中年的船长离开了舱室,来到位于上层的小甲板上,他扶着小甲板铁质的栏杆,看着自己脚下这艘庞然大物缓缓加速,感受着它体内充盈的澎湃动力,轻轻呼了口气。
任何时候,乘风破浪的感觉都能让这个和船只打了半辈子交道的男人平静下来。
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踏上战场,他只是个游走在白水河上的船长,三艘木质货船是他的骄傲,他的生活原本和战场无缘,但战争却向他滚滚扑来——塞西尔家族突然崛起,培波伯爵则征用了大量船舰去对抗这个突然崛起的家族,这其中就包括纳比尔的两艘船,以及他几乎所有的船员。
一场战争之后,“白水河上的纳比尔”损失了大半的家产,只剩下一艘最老旧的货船和积累了半辈子的航行经验。
再然后,塞西尔公国建立了,河道重新变得畅通,商业繁荣起来,各种各样的新东西层出不穷,新式的机械船开始取代旧式货船,丰厚的补偿和诸多可以期许的好处让心灰意冷的船长动了心,他有了艘新船,起的名字还是他当年第一艘船的名字,纳比尔号——用自己的名字给船命名,这在船长之间非常常见。
再然后,新的战争到来,政务厅开始向民间征募船只,同时招募经验丰富的船长,他们许诺了丰厚的条件,于是纳比尔再一次动了心——当然也或许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“塞西尔公民的荣誉感”,他响应了征募,连人带船一起上了前线。
这个世界仿佛突然之间变得很快,快到纳比尔根本来不及思考它是在何时变成这样的,或许大部分普通人都是这般活着,活在一个他们并不能完全理解的世界上,匆匆忙忙地向前走着,偶尔回头的时候,走过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让人意外。
纳比尔深深吸了一口戈尔贡河上的清新空气,他看到有一队士兵正从甲板上走过,他们在检查战车上的苫布,检查固定战车用的铁钩和缆索,那些士兵腰杆挺得笔直,走路仿佛带风,英武又自信,个个都是顶好的棒小伙。
他们有父母家人,有亲戚朋友,或许还有自己的爱人和子女,他们穿着鲜亮的铠甲离开故乡,离开的时候或许曾和家人拥抱,和爱人吻别,他们怀里还揣着小小的信物或者没来得及寄出的信件,和信物放在一起的还有印着姓名编号的铁牌。他们已经经历了许多场战斗,幸运地活到了今天——他们中的一部分可能会倒在接下来的战场上,另一部分则会带着荣耀(以及可能的伤病残疾)回到故乡……
若干年后,那些仍然活着的,或许会开始给子女们讲述他们一生所经历过的战场,其中或许也包括了这一次,甚至有可能还包括了这艘曾运送过他们的装甲货舰,包括一个多愁善感,又充满冒险精神的船长……
纳比尔转过头,看向远处烟波缥缈的河面,开拓者号威武庄严的舰影在前方乘风破浪,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塞西尔的旗帜迎风飘扬。
开拓者号上层甲板,维多利亚站在猎猎作响的旗帜下,伫立许久之后,她收回了望向北方的视线,接着转身回到舰桥,回到这头令人惊异的战争巨兽的“心脏”位置,在这里,高文正站在一幅摊开的地图前,和拜伦一同讨论着舰队在戈尔贡河北段最可能受到袭击的点,以及王都圣苏尼尔要面临的局面。
“我们会在两小时后通过斯通河口,”高文抬起头,看着来到地图前的维多利亚,“那是第一个需要减速的河口,同时也是彻底脱离地面主力部队的第一站。狮鹫侦察兵已经起飞,我正在等他们回传消息。”
“这将是一次风险很大的行动,但说实话,我还挺喜欢冒险的,”拜伦挤挤眼睛,“回去之后,我可以给我的女儿吹嘘十几天。”
“我告诉柏德文,圣苏尼尔至少需要再守七天,”维多利亚看向那铺满整个桌面的地图,手指在王都的边缘拂过,“圣苏尼尔有东西两座‘卫堡’,只要这两座附属在城墙外部的堡垒在这七天内不破,他们就能等到支援。”
高文微微闭上眼睛,来自卫星视角的俯视图景在脑海中迅速移动、缩放,王都圣苏尼尔浮现于他的视野中央。
那座庞大而古老的城市仍然屹立在平原上,它笼罩着一层氤氲的魔法护盾,护盾的微光因魔力流转而微微涨缩着,让整个王都仿佛一颗正在缓慢跳动的心脏,而在这颗“心脏”西南和东南的城墙外,两座坚固的堡垒上空闪光不断。
在城市之外,一片扭曲蠕动的“潮水”正在缓慢地吞噬着圣苏尼尔的防线,但又被那两座堡垒不断泼洒出来的闪光一次次抵挡下来——那些闪光是燃烧的石弹,附魔的弩箭,以及战斗法师塔释放出的魔法飞弹。
圣苏尼尔积累数百年的底蕴,正在面临它建城以来最艰巨的考验。
……
一只受惊的鸟雀掠过圣苏尼尔阴沉的天空,一片掉落的尾羽飘飘扬扬地落进白银堡的庭院,庭院中,身穿一身华服,腰挎皇家纹饰长剑的威尔士在步道上停了下来,他伸出手去,接住了那片飘落的尾羽,随后又面无表情地轻轻放开。
在他身后,全副武装的王家骑士团副团长科恩·罗伦停下了脚步,一同停下脚步的几名骑士身上的铠甲发出一阵金属撞击声。
科恩·罗伦低声询问:“殿下?”
“连鸟都开始逃离这座城市了,”威尔士·摩恩轻声说道,“这本应该是白尾雀筑巢的季节。”
科恩·罗伦低下头:“但人不是鸟。”
威尔士微微点头:“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科恩·罗伦绷直身体,敲击了自己的左胸,随后转过身,带领着骑士们快步离开。
威尔士则在副团长离去之后才慢慢转过头,看向不远处的阴影深处。
柏德文·法兰克林慢慢从那里走了出来:“殿下,您的感知比我想象的敏锐。”
“法兰克林公爵,”威尔士注视着眼前的摄政公爵,“您在这里做什么?”
“金橡木厅的会议已经开始,贵族们正在等着您出现。”
威尔士默然了两秒钟,轻轻点头:“七天,是么?”
“是的,七天。”
威尔士没有再说话,他越过柏德文公爵,迈步向前走去。
柏德文·法兰克林的声音却从他身后传来:“殿下,您的目标明确么?”
“明确,”威尔士脚步微微停顿,“我去加固城墙。”
金橡木厅中,吵杂的讨论声正愈演愈烈,王都的贵族们,骑士家族的代表们,执掌着力量的主事者们在这座本应庄严肃穆的大厅中吵的不可开交——每个人都在发表自己的意见,每个人都在努力争取对局势的控制权,讨论渐渐变成争论,争论又渐渐接近了争吵,在生死存亡面前,在王国的权力核心分崩离析,军事力量一溃千里,王都对外指挥机能完全崩溃的情况下,这座城市中最后的权力者们似乎终于抵达了极限。
城市外面的怪物变得越来越多,局势变得毫无希望,困守王都似乎已经失去意义,面对这种局面,多少大义凌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微弱,唯有切实自保的方案在占据上风。
但突然之间,侍从略有些尖锐的高声唱喏打破了金橡木厅中的争吵,那扇沉重的包金橡木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,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,大门敞开,威尔士·摩恩出现在所有人眼前。
这位王储迟到了,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。
但即便是不被人重视的王储,也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跳出来质疑他的迟到,威尔士·摩恩只是静静地环视了大厅一圈,随后便迈开脚步,不紧不慢地走向大厅尽头的高大座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