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话顿时就勾起了我的兴趣。何况她刚才已经认同了我的观点,也就是说,我们可以不再去考虑两个人之间的那件事情了。于是我就问她道:“小闵,你可以告诉我你第一次给犯人行刑的事情吗?”
她怔怔地去看着外边,一会儿过后才侧回过脸来,用她白皙的手优雅地去搅动着杯子里面的咖啡......随后,她告诉了我她的那次经历——
我的工其实就是让一个犯有死罪的人的生命消失。让生命消失只是一个文雅的说法,按法院严肃的用语,是选择注射方式执行死刑。
选择注射方式自然是为了给犯人一个死的体面。人的体面不光需要热闹,有时候也需要安静,需要一个没有人围观没有枪声的简单场面。
当然啦,简单场面并不简单,法院先得花一笔钱购买一辆死刑执行车,又花一笔钱把几位只敢打纸靶子的警花推到勇敢的位置,临行刑时,还得派人去北京购取有严格标准的特别药剂。这种药剂的化学名字叫氯化氢。
在我之前,我的两位女伴已经执行过任务,她们在同一个上午将一男一女送到了再也回不来的地方。那天她们做完事回到办公室,神色似乎也没啥起伏。我瞧着她们,心里抢着要问点什么,话到嘴边还是收住了。既然我没有问,她们也就什么也没有说。
我们三个人在办公室里面待了一会儿,一起去街上小餐店吃饭。我看见她们使劲往嘴里塞东西,又是筷子又是勺子的,吃得差不多上气不接下气。当时我有点愣怔,心想刑车上的那种差事怎么就变成了体力活儿了?
现在轮到我接活儿了。我知道,要对付好这第一次,最恰当的办法就是守着一份镇定。按照要求,我要先去提取犯人的基本情况。这是一位刚满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姓名叶强,受过大学教育,在一家银行做保卫科科长。从材料上看,这个犯人平时还算朴实,在单位表现不差,无不良记录,而且新买了一套房,进入婚事的准备阶段。
错误的起点是叶强的女友参加了一次同学会,那次同学会有点热闹,在一家宾馆开了两天,结果在回忆与酒精的共同调动下,他的女友被一位男同学叫到房间按倒在了床上。
同学会回来,他的女友恍惚了两天,最后终于哭着把事情告诉了他,他愣了一两个小时,然后从库房保险箱里取出手枪去找那位男同学。男同学不在家,他的父母接待了来客。但这时的叶强被狂怒控制住了,话没说两句便掏出手枪射向了对面的两个老人。
在案卷里,我还看到了犯人的照片。一张消瘦的脸,鼻子挺高,下巴翘出,嘴巴抿成一条线,眼睛迷茫地看着前方。如果不是剃着光头,几乎就是一个忧郁青年了。
行刑是在上午九点整,我提前半小时来到行刑车上做准备工作。先打开小冰箱取出药剂管子校队一遍,接着开始检查执行床和床边的注射泵,还有生命监视仪,再把内部对讲的小麦克风调好并试讲了几句。做完这些,我想了一下,又摁下了音乐开关。音乐是古琴奏出的曲子,缓慢而淡静。
我松一松心坐到凳子上,默默地打量着旁边的执行床。此时的执行床罩着整洁的白色床单,像是商务宾馆里温馨的床铺候着新的客人。我吸了一口气,抬手在床单上摸了一下,我发现自己的手心似乎有点湿。
这时候车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八点五十分,我起身离开车子,走到旁边工作室换上医务白大褂,然后收了心等着。我知道,在等候的这十分钟里,队友们会把犯人架到车上并搁上执行床,再绑上防止挣扎的安全带。同时,几位领导会进入车内监控室,坐在那里准备观看执行室的演出。
耳麦里的指令响了,我应答了一声后从工作室走向车子。我的脚步先是快着,然后就放慢了。慢下脚步是因为我满脑子正在猜想,我猜想前边的车子里面一定装满了失控的情绪,至少空气是激烈或者说是摇晃的。
但踏进车厢的那一刻,我却发现自己错了,我遇到了一片安静。空气中除了淡淡的古琴曲子,连粗重的喘息声也没有。两位队友见我来了,轻着身子退出了车厢站到了门外。